爭吵的月子

爭吵的月子

　　李 娜 31歲，先后畢業(yè)于某學(xué)院新聞系和文學(xué)系，現(xiàn)為解放軍某部干事。25歲生育。

　　采訪時間：1999年8月15日

　　地 點：李娜家

　　假如上帝能讓我避免吵架，哪伯折我十年壽，我也心甘情愿。我實在怕夠了吵架，日里夜里，我的夢中都是吵架的情景。真想離開他，可是孩子怎么辦?還有他并不是一個壞人。

　　人人都說我生活得好，丈夫?qū)ξ殷w貼，事業(yè)也算可以，可是誰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。我老是和丈夫吵架，沒完沒了的。你什么時候看到我在深夜寫作或看電視，十有八九是我們又吵架了，我無法排解心中的痛苦，只好借這些東西消磨化解痛苦。真的，話題扯遠了，咱們還是說月子吧。

　　我生孩子是早產(chǎn)的，羊水先破了，白天去醫(yī)院檢查醫(yī)生說還有二三周呢?？墒菫槭裁?因為生氣，當(dāng)然又是丈夫。他這

　　人什么都好，就是有點小家子氣，動不動就愛發(fā)火，只要你不按他的樣子去做。所以那天吵架的原因是和我母親不知何故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，要是一般懂情理的人讓一下老人也就完了，可是他不讓，我只好說他兩句。你想想我媽畢競是老人，咱不能和老人一般見識，更何況還是他的錯。我一說他兩句，他就不行了，說他要回家。我最煩男人動不動就回家，一氣之下讓他走。他一走，我就感到腦子里一片空白，這時肚子開始疼了。我想這下完了，晚上生了，他不在咋辦?我媽又不識字，能不能送我去醫(yī)院?一急，羊水就破了。鬧騰了半天，他回來了，送我到了醫(yī)院。我想以后再不吵了，大家都吸取教訓(xùn)。

　　可是吵架的日子還在后頭呢!小孩一生下來，這如何教育又是一個爭吵的話題。他說吃牛奶，我媽說吃母奶，我呢心里

　　又沒底，他脖子挺得硬硬的跟我媽吵。夏天天熱，他頭上頂個毛巾，穿個褲頭滿屋子走。就十平方大的房子，我媽是個農(nóng)村人，當(dāng)然看不過眼，兩人又是吵。我媽說： “你又不是模特,走來走去像個啥樣子?”他說我媽是個老封建。就這樣，吵來吵去，我睡不好，吃不香，偏向誰都不行。我媽氣得收拾東西要走，讓他給說句好話，你猜人家說什么：“我給我爸我媽都沒說過好話，跟他們生氣了，也得吵?！蹦阏f說這是人說得話嗎?要是你媽，還能吵起來嗎?我懷疑他這個大學(xué)生是書呆子，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，左思右想，把我媽送回去了，讓他干吧。既然我媽吃力不討好，何必呢?反正小孩又不跟我們的姓，讓他伺候我月子。給小孩洗尿布，做飯，一天三頓打水，他累得夠嗆?？墒撬麤]有一句軟話，那只好讓他去干吧，我的同情心被他那個倔脾氣給抵消了。

　　你不知道我們沒有深入的了解，就急乎乎的結(jié)婚了，雙方只是通過幾封信。然后又是兩地分居，我生孩子時他才調(diào)到我身邊。我沒想到我找了這么個人，我媽一走，他又跟我吵起來了。

　　比如說你喝水沒有讓他，他要生氣，說你自私。你只好給他倒水，他又說你現(xiàn)在給了我也不能證明你心里就有了我。還有能下地動了，我就起來干些力所能及的活，我愛吃蒜蘸水面，就剝了些大蒜給自己倒了些酸湯。這一下了不得，又是吹胡子瞪眼，我半天才想明白，是因為我沒有給他酸湯。下次只好給人家留著，人家又說不用了，你說這是何因?

　　說實話，我都搞不明白是他伺候我坐月子還是我伺候他?我想讓小孩好好聽聽音樂，他非要讓小孩看畫片。都是為小孩

　　好，那就讓了吧，可是這一下，什么都得按著他的思路來。他讓你東你就不能向西，否則給你把臉吊得像驢臉一樣長。還有你說什么話，他聽著入耳的就不說了，稍微不入耳就又生氣，跟你吵，句句全是讓你感到不舒服的話，句句揭你的短，讓你恨不能把他殺了。真的，我當(dāng)時就是這樣的心情。你想想我有我的教育觀，他有他的，我們出身、文化背景不盡相同，所以差異是難免的，關(guān)鍵是作為一個男人，應(yīng)該腦子里裝著大事，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就揪住不放。我真真感到坐月子不是身累，是心累。

　　他對我倒是挺體貼的，于活也還行，但是就是這樣的吵我受不了。比如說天熱，我說開一個窗子，我怕上火。他就堅持開兩扇。讓我心驚膽顫的，總伯萬一將來身體不好。你一堅持，他就又開始了和你拉鋸般的爭吵，你沒辦法，只好讓了。他不是吵，他是給你臉子，生悶氣。你跟他說什么話他不聽，讓他干什么他偏不干，哪怕這時候你幾天吃不上一頓飯，哪怕餓死，反正他在氣頭上，你的死活與他無關(guān)。一次，單元里搬了一戶人家來和我們同住，單位讓騰房。將心比心，人家兩個小青年結(jié)婚多年了沒有房子，我說咱給別人騰一騰吧。他不同意。我只好一步步地從另一房間往外搬東西。一千多冊書，累得渾身都是汗，腿都碰破了。再說我還在月子里，人家卻在家里睡大覺，理由是我和他沒商量通。這叫什么話?你按條件就住不了兩間房。再說我還要在單位上班，還要進步，我能為這一點小事惹得上下大動肝火，說不定讓我連一間都住不上!再說我認為我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，不能讓人罵我。可是他就想不開，你只能氣，你只能哭，只能砸床，只能連哭帶說，人家老先生照樣睡他的覺呢!你說你咋辦?多少個晚上你哭得口干舌燥，可是連一點作用都不起。這樣的人我真是無法忍受。

　　在這樣的吵吵鬧鬧中，我真不能過了，說得是真話。我每天晚上讓他氣得睡不著的時候，都只有一個念頭，等出月子跟他離婚。

　　可是他又對我不錯，特別是對孩子好得我也設(shè)法說。只要小孩一哭，他就立即抱起來。我想吃啥他就立即去買，他給我買衣服，買雞鴨魚肉，給我說笑話，整理我過去寫的一些手稿。我的心就軟了，就又不想離了。

　　然而說不上你哪一句話無意中碰著了他，他又如此地生悶氣，讓我哭笑不得。比如你說誰誰誰不錯，這個人是個女的，罷了；是個男人，他就又給你冷鼻子冷臉，這樣一來，你的飯又吃不上了。你說他自私，只是針對他做的某一件事說的，他就會認為你說他沒有責(zé)任感。反正一句話，他始終憑多疑的思維在審查著你的每一舉每一動，讓我感到在自己家里比在外面還拘束，不敢多說一句話，不敢多行一步路。你就好像他的電腦，他輸什么樣的程序你就得給出個什么東西。沒有了自尊，沒有了自信，沒有了你自己!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，都一樣了還是人嗎?我只想存小異，求大同，可這樣的愿望都達不到!你說這樣的丈夫敢要嗎?人，本來在外面就很累，對上級要曲意地奉迎，對同事你也不能深一句淺一句，可是在自己家里也這樣帶著面具生存，你說累不累?

　　你生氣了，他不管你不顧你，哪怕你今天死了。他生氣了，你就得哄著他，給他說好話，讓他心平氣和了什么事都會

　　樂意地去干。他說他這人吃軟不吃硬，你說誰愿意吃硬不吃軟?再說我又在月子里，身體正在恢復(fù)，一生氣就不想活了，

　　自己折磨自己，常常沒心情干一切事。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我們吵架了，兩個人一人卷一個被子，一個面朝東，一個面朝

　　西。中間能流過一條長江。我睡不著，他呼呼大睡，我就一直搞不明白一個人生氣了，他咋還能睡著?他自己說他能睡著證

　　明他沒有生氣。那么他沒有生氣，就是讓老婆生氣，還說你是自找的。誰是神經(jīng)病?自己生自己的氣?我又不甘心平平常常

　　的生活，我渴望激情，渴望愛情，渴望在丈夫的寬容和愛心里生活，而不是這樣吵吵鬧鬧的生活。真的，這樣的生活搞得我真是沒心情再過了。這種苦處是沒法告訴別人的。我這個人好勝心強，伯人瞧不起，當(dāng)笑話看。至于為什么不散伙?說真

　　的，每次吵架的時候，我都下了無數(shù)次決心，可每一次都落實不到行動上。我與他差異太大，主要是情趣上的問題，是生活觀的問題。我希望男人能干點大事，不要一切朝著錢看。因為一個人看得高了遠了，他當(dāng)然就沒有時間再跟你爭一些雞零狗碎了。我就是這樣想的，我壓根兒就沒有想找一個當(dāng)官的丈夫跟著享福。一是我對這事看得淡，官太太有官太太的苦處，平民有平民的樂趣。而且人一想大事，心里就開闊多了，他的目光深遠了，對人也就不再只是以偏概全了?？墒撬麉s理解為我嫌棄他沒有當(dāng)官沒有賺錢沒有做生意的本事，我們就像兩個火車軌道上的人總也想不到一處。你說這他想到那；他說的那，你又想到了這，從來沒有合拍的時候。你說談心?算了吧，沒用。好多個夜晚，我又是哭又是叫可是到頭來，人家理都不理，要不，就說：“行了，以后好好過吧?！笨墒沁€沒過兩天，肯定又要吵，全都是一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?？墒菭幍阶詈?，都是恨不能把對方一下子打死。

　　我的大學(xué)同學(xué)說，你過去看中他的優(yōu)點，說不定婚后就成了缺點。我覺得這話說得太好了，我剛認識他就覺得他有責(zé)任感，特別是對孩子，而且心很細，知道關(guān)心人?，F(xiàn)在好了，這心一細，就細到每一句話上了，責(zé)任到一個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他就非要那樣的地步上。我多么渴望他把這種精神放在事業(yè)上，精益求精，眼光高一點，思維開闊一些。我給他買了許多書，希望他能接觸更多的人，更多的世界，可是他永遠也做不到。他永遠也改不了，我也沒有能力改變他。只有年年月月天天地爭吵。

　　現(xiàn)在仍在吵?是的，特別是隨著孩子的長大。真的，我真不知什么時候有勇氣離開他，重新選擇一種生活，真的，我快

　　成神經(jīng)病了。你說我咋辦?

　　聽完她的話，真難住了我。俗語說，寧拆十座廟，不破一家門。我當(dāng)然只能說好好過吧，可是這好好過到底咋過嘛?我

　　真說不清，只能說忍著吧。雖然心上架著一把刀，可是又能咋辦?可是難道真就像《轤施·女人·井》里的棗花那樣忍著和

　　鐵鎖過那種痛苦的生活?我說不出，只好問： “孩子現(xiàn)在如何?”

　　喜歡他爸爸。她說完，憂郁地看了看我。我沒再說什么，對一對沒有共同語言的夫妻能說什么讓他們和和美美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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